电影院在家乡的土地上寿终正寝，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英雄一样被人们日渐淡忘。
文 / 马格
老梁在村庄东南面一块空地上建了一间电影院。
电影院占地1000多平米，灰沙土夯墙，苦竹搭顶，上面铺盖黑色的橡胶布。里面筑了一个台子，台前是一行行的水泥板凳，墙壁上用红漆写着行数，板凳上用红漆写着座号。就是这么一个设备简陋的处所，开始成为村民寂寞夜晚一个消遣娱乐的去处。
每天下午，老梁把电影广告贴在一些巷道的墙壁上，上面用各种颜色写着时间、片名、主要演员、票价、地点，简单而又抢眼。路过的村民多数会停下来，围在仰望着，谈论着，这影片好不好看，这演员打不打得。
夜晚到来，村民陆陆续续往电影院走去。一张门票3块钱，可以割两斤肉，村民乐意少吃两斤肉而来看一场电影。电影院放映的片子大多是港台影片：《赌侠》、《情圣》、《再战江湖》、《逃学威龙》、《东方不败》等等，随着这些影片的播放，刘德华、周星驰、张漫玉、关芝琳等明星成了村里妇孺皆知的人物。
村民进入影院，随便打个座位坐下。在等待的间隙里，有人在抽烟，有人在嗑葵花仔，有人在吃雪条，也有人在啃甘蔗……而谈话声、吆喝声、咳嗽声、啼哭声等各种噪音交织一起，吵杂喧嚣。电影开始播放了，人群慢慢安静下来，只剩下高音喇叭的声响。电影院有两只高音喇叭，里面那只嗡嗡作响不断地冲击着观众的耳膜。外面那只把电影的声音撒播到村庄上空，使整座村庄笼罩在英雄的刀光剑影、美女的莺声燕语之中。
电影院放映《妈妈再爱我一次》时盛况空前，观众都为小强的命运伤感得一塌糊涂。小强很小的时候，父母就离婚了，他一直跟爸爸生活在一起。小强和妈妈的每次相见和分离都让人肝肠寸断，大家的眼泪随着剧情肆无忌惮的往下流，如丧考妣，哭个没完没了。听说城里的电影院放这部影片时，每个人发了一条手绢，便于抹眼泪。大家没有手绢，眼泪照样哗啦啦的往下流。
电影院常发生吵闹斗殴的事件，一些后生仔往往因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而在里面大打出手。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一个秋天，电影放映了一半，一伙身藏匕首、钢管等凶器的后生仔突然向另一伙后生仔发动袭击，匕首闪动，钢管挥舞，被袭击的后生仔猝不及防，四处逃窜，电影院里顿时险象环生，男女老幼纷纷站起呼叫着跑向大门外。在这次事件中，有一个后生仔被当场刺死，几个人受了重伤。电影院也为此而关闭了。
人是善于遗忘的，再大的事件也会被忘得一干二净。半年后，随着这个事件在村民记忆中的淡化，电影院又重新开放了。再次营业的电影院更换了机器设备，不再放电影，改放投影了。
放投影了，门票还是3块钱，但一张门票可以看三部影片。第一、第二部影片一般是警匪片或武打片，第三部就是三级片了，像《赤裸羔羊》、《玉蒲团》等。有些三级片很不地道，下面的观众就嚷嚷，“换片子”、“换片子”。看了投影，人们就把叶玉卿、李丽珍等女优整天挂在嘴边，说得垂涎欲滴。有个男人与老婆做爱时，中途突然喊出叶玉卿的名字，被老婆一脚踢下了床，成为了全村的笑话。
电影院还有歌舞团的演出。那些挂名“河南歌舞团”、“株洲歌舞团”或别的什么名字的歌舞团，非常注重宣传。在灯火明亮的电影院门口，一个穿着演出服的男子手拿麦克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：“各位父老乡亲，兄弟姐妹们，我们某某歌舞团今晚在贵地举办全国巡回演唱会，狂歌劲舞，精彩刺激。时间：晚上八点。票价：５元。欢迎大家踊跃观赏。”他的身后站着一溜穿三点式的女郎，皮质的胸罩上缀满了细小的闪光片，小小的三角裤几乎遮不住小腹的春光，环肥燕瘦，妖娆狐媚。空地上围观的村民脸带坏笑，色眯眯地瞄着这群性感尤物。
开演的时候，第一个节目是唱歌，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上来唱了一首《站台》。第二个节目也是唱歌，上来唱的是一个女的，很业余地唱了一首《潇洒走一回》。第三个节目是舞蹈，上来了五个穿着三点式的女郎，在音乐的伴奏下，她们蛇一样地扭动着身体，其中一个女郎的胸罩突然掉了下来，人们的目光就齐刷刷地扫射过去……最后一个节目最煽情。节奏强烈的音乐声中，一个只穿一条三角裤的女人在台上挥动着双手，摆动着大腿，扭动着胯部，不时飞快地把三角裤往下拉，让人们在瞬间看到了一片黑色的森林。观众开始躁动起来，二流子们不断地吆喝着，“脱光光”，“脱光光”……但那个风骚的女人并没有脱光光，跳完舞后头也不回地跑到幕后去了。灯光突然亮起，演出结束了！
后来，村里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、VCD，村头戏台前公演的电影都少有人光顾，电影院的生意也就开始没落，不久就关门大吉了。电影院里不再有刘德华、叶玉卿、风骚的女郎和忠实的观众，只有成群的老鼠、飞来飞去的蟑螂和四处结网的蜘蛛！
过了几年，老梁干脆把电影院拆掉，把地卖给其他村民，这里就变成一幢幢的楼房了。至此，电影院在家乡的土地上寿终正寝，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英雄一样被人们日渐淡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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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 马格，原名蔡裕琏，广东陆丰人，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，出版散文集《一扇朝北的窗》。马格的作品多涉及乡土风俗，社会人生，具有鲜明的年代记忆。文字直白深远，有一种落拓不羁的江湖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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