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文发于2014-06-30
博社村,1.4万村民,而且还是单姓村,全部姓蔡。多数时候,这样的超级村庄隐而不显。博社意外被关注,源自其制毒
社戏与祠堂
夕阳尚未落山,大喇叭开始播放震耳的戏曲,临时搭建的戏台前面,一排排长条板凳已经摆好,凳子腿上工整的毛笔字标明了它所属的祠堂名号。小孩子绕着长凳追逐打闹,旁边是售卖各色小吃的摊贩。不过,最忙碌的要数那些卖香火等祭祀用品的小商店,老板娘招呼着伙计将一捆捆冥币抱到客人的电动车上。戏台旁边的空地上,摆了几张破旧的长桌,几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正在慢悠悠地准备笔墨,他们都是博社村老人理事会的成员,有人负责收钱,有人负责记账。村里请社戏需要按人头收钱,不论男女老少,每人15元。一位老人告诉我,这些当然不够,不过不要紧,有钱人自然会额外多拿一些赏钱出来,动辄10万元也是常有的事。
去年农历腊月十二,扫毒行动过后两星期,我第一次去博社,正赶上村里唱社戏。这是数百年不变的习俗,要连唱三天,其中第二天——腊月十三是活动的高潮,是博社村比春节还要热闹的节日,这一天全体村民都要来祭祀博社村的创始祖先,俗称“请老爷”。
其实,“老爷”早就被请出来了。在戏台正对面,一个用蓝色铁皮瓦搭建的简易棚里面,供奉着始祖的牌位和几尊神像,因为烟熏火燎已经变得黑黢黢的。两个巨大的铁炉子专门用来供村民们烧纸,但是,由于来烧纸的人太多,很多人干脆就在水泥地上把纸钱点着了,以致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专门的人提着水桶来“灭火”。一位老人会的理事告诉我,历年的祭祀是要到旁边的祖祠里去进行的,但现在博社的蔡氏祖祠正在翻修,只好在旁边搭建了这个铁皮棚子,本来只想临时过渡,没想到工程拖了两年多时间,还没有完工。之所以戏台要正对着祠堂,用他们的话说,戏就是“唱给老爷听的”。
要听戏的不单单是始祖老爷。循着声音去寻找戏台的路上,我需要在蛛网般的小巷里穿梭很久,不时就会见到一幅小型的电影幕布挂在墙上,旁边摆放着一台简易的放映机、一台柴油发电机和一台音响,放映的都是制作粗劣的地方戏或老电影。但奇怪的是,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,片子放给谁看呢?原来,幕布正对面就是一座刚刚翻修过的崭新的祠堂,大理石雕刻的门框上还留着刻刀的新鲜痕迹,正殿里供奉的牌位也是崭新的,唯有墙上挂的牌匾和带有题字的镜子略显陈旧,是从之前的老祠堂里搬进来的。看守祠堂的一位老者向我解释,若祠堂翻新,祖宗重新入祠之后,子孙们一般都会请来戏班子唱几天。最近这几年兴起了“放电影”(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流行了,在甲子小时候我就看过李连杰的《少林寺》,不过那时候是给人看也是给神看,现在没人看了,不过这个传统还保留着。),图个省事,每天100块钱,可以请“祖宗们”听上十天半个月的。为此,还催生了一批专门下乡给“祖宗们”放电影的班子,骑着电动三轮车走街串巷,晚上固定来收摊,天亮再摆出来。
如果算上那些年久失修的老祠堂,博社村大概一共有40座祠堂,它们都集中在一起,整齐排列,密密麻麻,与村民们的居住区分开来,建筑样式也是一模一样的明清古民居风格。从远处看,一片灰蒙蒙的明清老屋之中,点缀其中的绿色琉璃瓦房顶格外显眼,那就是翻修后的新祠堂。尤其最近三四年,村子里翻修祠堂的工程一直没有停止过,不断有新祠堂竣工,咿咿呀呀的戏曲声,也就一直没有断过。
那场景有些荒诞,又有些瘆人。想象一下,走在一米多宽的长巷里,一转角看到幕布上那些穿古装戏服的演员,扯着悠长的唱腔。一阵风吹来,晃动的幕布扭曲了他们的脸庞和身躯,周围空无一人,只有装饰奢华的祠堂中一列列的祖宗牌位在静静聆听……我不由得加快脚步,从浩瀚的祠堂群中冲出来,戏台上已经开始有人敲锣打鼓暖场了。
博社村一年两场社戏,另一场在正月十二到十九。如果遇到三年一度的“上灯节”更是热闹。添了男孩的家庭和刚刚结婚的男人,都要提前去祠堂的理事会报告,然后制作各式灯笼去祠堂上灯,庆祝添丁和成人。除此之外,这一天还有一件对博社村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项——每隔三年,博社村新选出来的理事会负责人要在上灯节这一天正式上任。
理事会又叫“老人帮”,村民们都称呼负责人叫“总理”。这几天,村里最忙的人就是“总理”,请社戏和祭祖是理事会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。一个月前刚刚上任的“总理”蔡奇鹏骑着一辆电动摩托车,风风火火地指挥着理事们招呼戏班子、清理焚烧过的纸钱,还要开灶做饭供大家吃。他几次冲我摆摆手,大声说“很忙”,然后一溜烟儿地跑掉。有一次他差点就告诉我自己的手机号码,可是刚说了三个数字,旁边就冲过来一个年轻姑娘,拽了他一把,然后冲我吼了一句:“他不用手机!”别人告诉我,那是蔡奇鹏的儿媳。
表面的热闹暂时掩盖了村庄的尴尬。就在村子的另一头,废弃的小学教室里,从全市公安系统抽调上来的30多个警察已经安营扎寨,虽然缉毒大行动已经结束,但留下的扫尾工作依然繁重。社戏开唱之前,还有一队警察在戏台旁边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,对一座老屋进行了里里外外的搜查,大概是遇到些麻烦,警察只好来把“总理”叫去做工作。理事会的一个老人悄悄告诉我,就在当天晚上,大房的房头还要召集本房代表,讨论禁毒的事情,因为此次行动中被抓的制贩毒成员,来自大房的人最多。“外人不能参加,严格保密的。”
新“总理”蔡奇鹏个头不高,眼神机灵,约莫将近60岁,据说年轻的时候在村里的戏班子唱戏,固定的角色是演奸臣曹操。不过,大家对他的另一个名字更熟悉——蔡鸟。在博社村,每个人都有两个名字,一个是平时大家叫的,比如蔡鸟;另一个则是写在族谱上的,比如蔡奇鹏,严格按照辈分排序下来,他是奇字辈。上世纪80年代末,蔡奇鹏算是最早一批走出村子的生意人,去到深圳收废品,直到两年前才退休回乡。现在几个儿子还都留在深圳,仍然做着废品收购的工作,他也以此向大家表明,自己家族与毒品生意保持了距离。
第一次拜访博社村的经历,于我而言是非常沮丧的。扫毒行动刚刚结束,每个村民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性。听到我说普通话,不管说什么,对方的回答总是一句话——听不懂,虽然这三个字也是用普通话说出来的。第一天我进村子想打听蔡奇鹏家在哪里,结果问了不下20个人,没有一个人肯说。村子里基本没有外来人口,就连通婚也大都是本村内部联姻,后来我偶然遇到一个外省嫁过来的媳妇,她感慨自己嫁过来五年,终日在家相夫教子,没出过几次村子,也基本没有听到过普通话。在百度“博社吧”里面,年轻人义愤填膺地讨论着媒体上的“不实报道”,但在现实中,没有一个人肯和我谈论这个话题,大庭广众之下,对我这个外来者唯恐避之不及。
今年6月初,我再次拜访博社。简易的铁皮祠堂还在,旁边翻新的宗祠已经基本完工,两扇大门上各自画了一文一武两个门神,正门上方是四个鎏金大字——蔡氏家祠。正门两侧的影壁上,是大理石雕刻的狮子和大象,门楼的梁上则是五颜六色的数百个小神像,也是大理石雕刻而成,涂着鲜艳的颜色,形态各异。这座供奉博社村创始祖先蔡登瀛的祠堂,名为源远堂,是博社村的总祠堂。
宗祠在华南地区的普及始于16世纪20年代的“大礼议”之争。1521年,明武宗正德皇帝死时无嗣,继位的嘉靖皇帝是他的堂兄弟。朝中大臣,大部分都认为维持皇帝血脉是至关重要的,因此,他们要求嘉靖皇帝以正德皇帝继子的身份奉祀他,名曰“继嗣”。但是,嘉靖哪里肯,他坚持要以“孝”的名义,来奉祀自己的亲生父亲兴献王,谓曰“继统”。到底是应该“继嗣”还是“继统”,嘉靖皇帝与朝臣们争论不休,几次因为在京师建兴献王庙而正面交锋,大部分朝臣在皇宫的左顺门集体下跪,伏阙苦谏,请求嘉靖皇帝改变初衷,不少人还因此被锦衣卫逮捕,并被廷杖。当时,朝中有五名官员是公开支持嘉靖皇帝的,而这五人中,就有三人来自珠江三角洲。
最后,这场争论以强势的嘉靖皇帝取胜而告终。“大礼议”之后,先是级别较低的官员和富裕人家,仿照官方“家庙”形制修建祠堂,后来连贫穷人家也跟着建祠堂,并把土地划拨到祖先名义之下,以便应付祭祀祖先的开支。由此,宗祠在各地,尤其是偏远的华南地区遍地开花,成为连接王朝皇权与地方族权的一根坚实纽带。
有记载的博社村,起源于南宋嘉泰四年(1204),登瀛公从福建莆田县迁至博社。史料记载,蔡登瀛的祖父是当朝的四品官,父亲是六品官,因为自家外甥犯事,怕被牵连,遂举家迁至惠来县的鲁阳村。因为与相邻的东岐堡庞员外家是亲戚,便送蔡登瀛到庞员外家做管家,博得员外家一位风水先生的赏识,后在他的帮助下,购置一地,先搭一草棚安住下来并成家立业。后来他的几个孩子,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,按照以前那位先生的嘱咐,把草棚改建为蔡氏家祠,以纪念父母。
历史上,源远堂经历了几次大修。第一次是明朝初期,蔡登瀛的四世孙蔡开浓和蔡开创组织扩建源远堂,先建后厅三间,一拜亭配两廊,接着建官厅,最后建门楼,属土石木瓦结构,三进两天井式,三山门,门楼配有一对大石鼓。明朝万历八年(1580),科举进士、任河北省饶阳县正堂的蔡春迈,回乡时组织族人修复源远堂。到了清乾隆年间,族正蔡萃嘉又组织族众改建过一次源远堂。
最近的这一次翻修,始于两年前,耗资上千万元。除了按人头每人均摊100元之外,其余全靠村里的实力人家捐赠。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已经被逮捕的村支书蔡东家,他捐了50万元,“当然没人敢比他捐钱更多”。整个工程由蔡东家主持,因为他集村支书与村主任于一身,集资和捐资款干脆就放到了蔡东家的个人账户上,因为案发后冻结,据说现在还欠工程队很多钱。不过,这都不是博社人关心的,真正牵动大家心弦的只有一件事——源远堂修好了,甚至堂前的水塘也按照风水先生的布置完工了,可何时请祖宗们重新入祠,却成了难题。因为最初开工的日子,就是找风水先生按照蔡东家的生辰八字来定夺的,现在他出事,该由谁来主持?这是眼下摆在博社的一个棘手难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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